第四十一章 不请自来的邻居与人口迁移的实用主义哲学
事情是这样的：
进步，就像那些特别喜欢钻牛角尖的炼金术士鼓捣出来的东西一样，它往往会在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顺便创造出三个新的、你之前压根没想到的麻烦。
特里尔镇就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
你刚刚拥有一支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的矛兵部队（虽然他们大部分时候还是更擅长用矛杆赶鹅），以及一队准头感人但至少愿意朝敌人方向射箭的弓箭手。
这很棒，对吧？
你觉得安全感就像一件厚实的、虽然可能有点扎人的新毛衣，终于穿在了身上。
然后你一低头，发现脚下的地板……或者说，是田地、矿坑、以及那堵由格伦丁大师和他那群胡子能扫地的同胞负责的、进展速度与葡萄酒供应量直接挂钩的石墙工程……突然变得空荡荡了。
空得就像巨龙史矛革洗劫后的宝库（如果史矛革对挖了一半的地基和没长熟的腐浆根也感兴趣的话）。
三百二十个壮劳力，从特里尔镇那本就不算充裕的人口池里被抽走了。
抽去干嘛？
去接受迪特里希队长那套能让最懒惰的树懒都开始思考“我是不是该跑两圈”的训练方法。
这可不行。
一个领地，不能光靠士兵来运转。
士兵是用来戳穿麻烦的，但麻烦没来的时候，他们总得有饭吃，有地方拉屎，还得有人负责把他们戳出来的洞给补上，对吧？
罗伊开始琢磨了。
他站在那堵由格伦丁大师监督建造的、初具规模的石墙上，望着他那片……嗯，至少看起来比以前多了点人气的领地。
人是多了，但能干活的手，少了。
他挠了挠头，这个动作他最近越来越熟练了，主要是因为需要思考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了。
他看着地图——那张由莱尔倾情奉献的地图。
安塔利亚河南岸……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零零星星的村庄，像撒在一条脏桌布上的面包屑。
白石镇。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比“黑泥镇”体面多了，虽然罗伊严重怀疑那所谓的“白石”是不是仅仅指镇口那块被鸟屎覆盖得比较均匀的大石头。
但不管怎么说，它是附近最大的聚落了。
为什么这些人会住在这里？
住在河的南岸，这个被北边那些大人物们心照不宣地当作“缓冲区”、“弃子”、“必要牺牲品”的地方？
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就像是摆在豺狼人餐桌上的……呃，餐前小点心？
也许他们知道。也许他们不知道。也许他们只是……习惯了。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能习惯任何事情，包括住在火山口旁边，或者相信下个星期二彩票一定会中奖。
几十年的“和平”（也就是没被大规模异族入侵，小打小闹不算），足以让人们忘记潜伏在阴影里的獠牙。
“他们肯定也扛不住。”
罗伊对着空气（主要是对着迪特里希那沉默的头盔）自言自语，“豺狼人连泥渡口都屠了，白石镇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们那些民兵……大概也就比我们的‘战场情绪维稳官’强一点点吧？”
然后，一个念头，像一颗偷偷发芽的腐浆根，在他脑子里钻了出来。
劳动力……
白石镇的人……
特里尔镇需要人手……
白石镇需要安全……
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不不不！”
罗伊赶紧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自己脑子里那个听起来有点像人口贩子的想法，“我不是那种人！我这是……这是人道主义援助！对，就是这样！我们去拯救他们！顺便……让他们来帮我们拔萝卜和挖茅坑！”
嗯，听起来好多了。至少在自我感觉上是这样。
“迪特里希！”
罗伊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我是个好人”和“我找到了免费劳动力”的复杂光芒，“召集人手！最好的那批！亲卫队！全带上！还有埃尔默，让他也来，我们需要一个看起来脸上带疤比较有说服力的人！”
“殿下？”
迪特里希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我们是要去……？”
“去白石镇！”
罗伊一挥手，意气风发，“去给他们带去文明之光！带去秩序之火！带去……嗯，搬家的通知！”
“把那面双头鹰旗也带上！找个最高的、最不容易被风吹倒的年轻骑士举着！我们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排场！”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特里尔镇特色混合气味）的上午，一支奇特的队伍出发了。
五十名黑甲骑士，选帝侯亲卫队，每一个都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沉默而致命。
迪特里希和埃尔默一左一右，护卫在罗伊身旁。罗伊自己……哦，罗伊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套当初系统奖励他“特里尔大主教”头衔时附赠的行头。
一身紫金相间的、绣着复杂纹章（罗伊怀疑那其实是某种古代洗衣说明）的长袍，庄重华丽，穿在身上感觉像是同时披了三层壁毯。
头上戴着一顶镶着（大概是）宝石的高冠（Mitre），让他的身高凭空增加了至少一个拳头，同时也让他的脖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手里还拄着一根沉甸甸的、顶端是个十字架（或者至少是个加号）的牧杖（Crosier）。
这玩意儿与其说是宗教象征，不如说是一件趁手的钝器，罗伊严重怀疑在紧急情况下用它敲碎几个哥布林的脑袋应该不成问题。
他现在看起来……非常神圣。
非常威严。就像是某个失落神祇的会计师，刚刚完成了年终审计，准备去度假的那种。
当然，他自己感觉更像是个穿着戏服准备去参加化装舞会的傻瓜，而且这身行头热得要命。
队伍浩浩荡荡，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
那面黑底金色的双头鹰旗帜在最前方飘扬，旗手是一个名叫卡尔的年轻骑士，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配得上这面旗帜的……重量。
他们这副派头，足以让任何一个不了解情况的过路人以为是某个大帝国的使节团驾临，或者至少是马戏团来巡演了（尤其是看到领头那个穿得像个移动教堂的年轻人时）。
白石镇，远远地出现在了视线里。
它看起来……确实比曾经的黑泥镇强点。
有几栋石头房子（虽然大部分还是木头的），镇子周围甚至还有一圈……嗯，勉强能被称为“篱笆”的东西。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镇口站着几个穿着皮甲、拿着长矛的民兵，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恐惧，其中一个胳膊上还缠着带血的布条。
看来，豺狼人的“问候”，或者至少是它们派出的先头部队，已经光顾过这里了。
看到罗伊这支队伍的到来，尤其是看到那五十名杀气腾腾的黑甲骑士时，白石镇的民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站……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民兵队长的中年男人鼓起勇气喊道。
罗伊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策马向前，他身后，骑士们的步伐整齐划一，铁蹄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
那种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威胁的言语都要有效。
白石镇的民兵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罗伊在镇口停下，目光扫过那些紧张的脸庞，然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因为那身行头的加成（主要是心理上的），显得异常沉稳和……神圣？
“我是特里尔的罗伊·阿什福德。”
他说，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不是来征税的，也不是来掠夺的。”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悲悯，像是在看一群迷途的羔羊。
“我是来……提供一个选择的。”
